那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事了？我不清楚。连女主人公的名字也已经无从知晓。
为了叙述方便使用第一人称。
那年我高二，刚刚转学到新的高中。
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，其实各方面都比起我以前那所旗县的小中学好得多。但我不喜欢这里。
不喜欢自然会有许多许多理由。比如一个张扬得要命却也同样丑得要命的同桌，比如一个古板得要死条条框架斤斤计较的班主任。
这里的人同样冷漠，也再没人陪我吃饭上下学，宿舍上下铺打打闹闹。现在想想，也许是我过分偏见了。但不是这样，我大概也不会和她产生交集。
后来我跟老古董班主任讲了换座的需求，出乎意料的是他答应的蛮痛快。后来我就和她成为了同桌。
她成绩非常好，基本上是可以考清北的水平。长得很可爱，大大的眼睛，身材娇小，头发偏黄。但不知为何没人愿意跟她坐在一起。大概是性格不好吧？
——我很快就知道原因了。她后座的男生踹了一脚她的凳子，她瞬间跳了起来，瞪着眼睛，眉毛竖起来。半晌她喊了声，我要告诉老师去。
我没反应过来，看着她像一阵风似的跑出去。男生急了，推了我一把。
“你快追她，她真的会告诉老师的！”
我下意识追了出去。她没跑太远，我很快就喊住了她。
“干嘛要告诉老师呢？”都是高中生了，但重话我没说出口。
“他们欺负我，不该告诉老师吗？”
我噎住了，不知道刚才那一下怎么算得上欺负。可她是真的很生气，眼睛瞪得溜圆，显得整张脸可怜极了。
我想，大概这个人性格就是这样吧，日后相处注意一些就好。
许多人跟我说她有病。精神病，遗传的。又有人隐晦地提说，她跟班主任“有意思”。
我很惊讶，觉得难以接受。在那个年代，“精神病”用作骂人的话，几乎是不可接受的侮辱，精神病患者的待遇由此可见一斑。何况，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，已有家室，但妻子不能生育，一直没有孩子。但她对风言风语从来不作反应，我便以为都是虚传。
她性格算得上开朗，而我闷得很，她却很粘我，事事都要随我一起。
“我有男朋友！”她笑起来像朵白色的喇叭花，叶子枯了的那种。
“怎么样的男朋友呢？”出于小女生的八卦心理，我对这样的话题很感兴趣。
“哎，不好说，他是个很古板的人，但对我很好。可我琢磨不懂他……”她说个没完。
我心底咯噔一下。太像班主任了。
我看着她眉飞色舞的脸，悄悄把凳子往外移了一点。
后来她亲口跟我说了她的病。同学们说的并不是随意杜撰，她确实有精神病，遗传的。
“强迫症。”她有点委屈地拉开袖口，一道道渍出血丝的红印。
“我洗澡的时候搓的。我总觉得洗不干净啊！”
我觉得有点恐怖，但又放了心。这个病对我没什么伤害呀！
于是好奇心随之而来。我问她到底是种什么样的病。
“如果我心里想了什么事，我会忍不住一直一直想下去。比如……我不记得有没有锁好门了，我就忍不住不停地跑回去看。”
她咯咯咯地笑起来，好像讲了什么极有趣的话。我也笑了。
日后的相处中，她还讲了她妹妹的事。说是她妹妹在上课的时候忍不住跑上讲台讲课去了。
她们姐妹两个成绩都非常好，但也都有病。我有时候也想，老天爷也真的是公平的。像我，不出众，成绩也不好，但身体总算健康。
她说这话的时候也在笑，可我慢慢地笑不出来了。
我那时候在二班，一班有个我初中的闺蜜，虽然现在来往不多，但仍是极好的朋友。
但有天闺蜜突然来找我了。我好高兴啊，匆匆忙忙地跑出去，但闺蜜却瞪了我一眼，拉着我去了楼梯间的角落。
“你为什么要和她玩呀？你是不是不知道她是精神病？”
“我知道，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什么？别人都知道你跟我好，你却跟个精神病一起玩，你知不知道，你给我丢脸了！”
可是并不是我要跟她玩的呀。我有些委屈。
闺蜜看起来真的生气极了，嗓音尖利，几乎要刺破我的耳膜。
我没来由地来了火气，凭什么非要左右我的事？
“你算什么？她有精神病，难道你也有病吗？”
我跟闺蜜就算掰了。
但我不后悔，就算我不喜欢她，可她从来不左右我的事。其实她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，只不过需要一个出口宣泄，而我同样如此。
但我还是下意识远离了她，因为我也怕被当做神经病。
虽然之前我也从没找过她，因为我很怕她家人，那是一家子精神病啊。
但她还是经常来我家找我，但大多数时候我都推托了。她可能也意识到了什么，来的愈发少了。
后来听说，有同学给她送卷子，却在她宿舍遇见了班主任。
这事传得很广，后来连学校领导都知道了。
那时候已经临近高考了。下周上学，我就再没见过她了。
我也不甚在意。我成绩不算好，心理素质更差，高考对我来说是门苦差事。
但我也听说是她的病恶化了。加上很怕她的病作祟，做出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，她家人也不放心她一个人考到远处去，索性就不让她高考了。
成绩出来，我不出意料地落榜了。于是我参加了补习班，又开始新一轮的煎熬。
那后来她又找过我几次，无非是安慰我之类的，我勉强应付了，却仍然不想跟她深交。
再过几月，她也不再来了，也许有了新的朋友罢？
我就从此失了她的讯息。有人说她回老家了，还有人说她死了。
其实我心底是有些惋惜的。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，无论是长相还是成绩，可是她有病，所有堪称美好的未来就都与她无关。
再后来，我读完大学，参加工作，结婚生子。再过了很久很久很久，我被拉进了高中的微信群。
有人说笑话似的提起她，说她毕业两年后跑去找过班主任，班主任那时候在上课，她情绪激动，不知道说了什么。下课之后，班主任指着她骂了她一顿，叫她不要再来了。
大家都笑说，果然当年他俩有一腿啊。
这是我知道的最后一点她的消息。
尘埃落定之后，成长之后，我只是希望她能安安静静地在什么地方好好活着。
但我也相信人之初性本恶了。那时候才高中的小孩子，青涩幼稚，但做出的事说出的话，却让人难以想象。
为什么呢，不得而知。
说个题外话吧，我那位当初的闺蜜在群里问过我的消息，但我没理她。然后她又加了我的微信，我同样没理。
我还是怨她。
其实不是没有遗憾过。如果闺蜜没来找我说那些话，我或许不会疏远她，不会让她在数九寒天里又被浇上一头冷水。
但是没有如果，偏见是早就存在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