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正背景的胡言乱语
明日香生日快乐w
以下正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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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今天感觉有没有好一些?”
“有的。”
明日香犹豫了一下,还是这样回答。
老人在她背后叹气,绕线车骨碌碌地响,她像个真正的东洋女子那样跪坐在长廊下,梅雨时节未过,雨滴洇湿地面,融于庭院里蓄着翠色的小塘,浮起或大或小层层嵌套的涟漪。也会有细碎的水珠逃过屋檐落在裸露的皮肤上,冷不丁地激起一阵战栗。
“你要么出去逛逛吧,这里只有我一个老婆子。”老人道。她手里的绕线车好像从来没有停过似的。
明日香回头看看她,老人曾有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,虽然如今染了霜白,但仍旧高高地盘着旧式的发髻,素色的和服一丝不苟地包裹着行将就木的躯体,大概一刻也不曾松懈过。
这样的人,活着这样的人的土地,显然硬要她忽视文化上的隔阂体味血缘上的亲近实在不易。
明日香应了声,爬起来推开格子门拿伞。油纸伞摸着就脆弱不堪,打开之后顶着风,伞面簌簌作响,明日香踩不惯高高的木屐,加上初至时不服水土闹了病还没好全,差点被吹个趔趄。但她还是决定出去探探,正巧这样的天气没人会出门。
明日香沿着小塘慢慢走,塘边湿泥上长了青苔,她怕一不小心踩上去。行灯袴冗长碍事,她便索性拎起袴角,又丢了鞋袜在树下摆好,想着回程时候再穿上。
这样的机会着实不多,异国的天很蓝,但梅雨季又整日灰蒙蒙的,也似乎像是故土的天空被高高低低烟囱的尘埃蒙蔽了的模样。泥土味很香,或许也是混杂了什么植物的香气,她忍不住深呼吸了几口。
这样的天气也会有花开啊,明日香四顾寻觅着,她没来过这边,只是单纯循着流水逆流而上。源头处必然干净又鲜有人至,这样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——也算是处心积虑了。
很快她便发现了这小径。路口歪歪斜斜生了几棵芦苇,拨开来却像是拨云见日,一大片艳极的淡色撞进视野,团团簇在一起,随着雨水打上去而颤动着,是可爱吗,她想不出什么词足以形容这样的花儿。
她从来都更喜欢红色,灼热又张扬,像她自己曾经那样;但这样清浅的蓝紫色也并不讨厌,尤其还是她亲自从大片杂乱无章的树丛里找出来,倒有了种久违了的小孩赢了游戏似的喜悦。
“不要!”
明日香的手指正要碰到她的战利品的时候,背后有个女声传出来。她吓了一跳,忙缩回手,转身却看见个和花一样颜色的女孩,揪着袖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。
“……花是你栽的么?”明日香问她。
女孩摇摇头,但又咬着嘴唇像是要说什么。末了还是摇头,但明日香也没期待她会说什么,她只是想快点离开,但又怕女孩觉得她奇怪。
“那么我就不摘了,这花应该更适合你吧,这个……”
“紫阳花。”女孩道。她声音清清凉凉的,让明日香想起花叶上滴下来的露水。
“唔对,是紫阳花。这花真漂亮,像手鞠一样……被摘了也太可惜。那么时候不早了,我也该回……”
“抱歉,请问你……是妖怪小姐吗?”女孩问。
“妖……什么?”明日香没听清。
“妖怪小姐。”
“我……长得很奇怪吗?要说奇怪你才比较奇怪吧,这个颜色的头发,居然是这个颜色,染这个颜色很伤头发耶……”
女孩呆住了。半响才摸摸自己的发梢,似懂非懂的样子。她确实也听不懂,只是更觉得明日香奇怪了。
“你的头发……”她嗫嚅着。
“啊,红色的,是天生的了,很奇怪是不是,这里的人倒没少觉得我吓人的,你问完了?”
“红色的,很漂亮。”女孩接道。
“什么嘛,你刚刚还说我像妖怪,奉承人也要看情况吧,你真的……像个笨蛋。”末句换了嘀咕,她怕惹恼了女孩,毕竟是本地人,万一到时候又去外祖母那里参一本。
“不。”女孩又摇头,“我是没有……见过红发的人。”
“你也是没到县里去过么?那里像我一样的红发多了,还有金发的棕发的,不过得看运气,有时候一个都撞不上。”明日香解释,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有许多天没说过这么多话了。
“你呢?”女孩问她。
“我?我来这儿好久了,虽然也没见过你……我是不会回去了,”她撇撇嘴,觉得哪怕是解释给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也累极了,“你……你不应该吧,你的头发……不是在城里染的?”
女孩又摸摸发梢,明日香探究地看着她抬起胳膊带动的宽大振袖,织着暗花纹路的白色绸缎,精细地沿着袖口绣着大团的绣球一样的花,蓝紫的颜色渐进变化,随着女孩的动作划出波纹样的曲线。她一截白生生的纤细腕子露出来,另一手仍是端正地虚搭在腹部,腰间宽得过分的丸带染成了深蓝色,系了根极精巧的带扬。纵是雨天,她却没打伞,也仍穿着木屐,白袜倒是一尘不沾,活脱的大小姐做派。
“不是。”
“天生的蓝色头发?你是在耍我吧?”明日香哼了一声,有些不满。
“不是……”女孩为难起来,却道:“你不应该看见我的。”
“故作玄虚,什么意思,”明日香觉得好笑,活生生的一个人,她怎么会看不见呢,是怪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么?她向前凑近了女孩,女孩站着没动,她细细地看她,没多留意她过分苍白的皮肤,却定神在对方的眼睛上。
“红色的……”红色的眼睛,这可真是不太对啊……?
女孩眨眨眼睛,长长的睫毛差点刮在明日香的眼睛上。她也道:“蓝色的。”
明日香心底刚刚升起的一点寒意顿时消散尽了。这样的场景着实有些好笑,大概他们两人看对方都觉得奇怪吧,正巧彼此的发色和瞳色还是相反的,这种事情,这种事情……
她没忍住笑出了声。女孩不解地看着她低头扶着腰笑个不停,也歪着头抿了抿唇角。
“哈,你是笨蛋吗?哈哈哈……到底谁才是笨蛋嘛……”
“笨蛋?”女孩重复了一遍。明日香笑的更夸张了。
“那么,可以告诉我你是什么吗?”她笑够了才想起来问,隐约觉得腹部的肌肉有些胀痛。
“紫阳花。”女孩道。
“我的上帝哪。”明日香小声感慨,不过她也已经猜测过了。她又问:“你没有名字么?”
“绫波。我觉得……我应该是叫这个。”
“这听起来是个姓。那么,你就是没有名了?”
女孩没说话。
“我能不能给你起名字呢?”明日香试探地问。
绫波还是没说话,红红的眼珠动也不动一下。
明日香觉得这样也许不大礼貌,于是还是作罢了,她自我介绍了一番,说了姓名姓氏,强调了自己不是妖怪而是从别的大陆漂过大洋来的,又不经意似的表示自己已经大学毕业了,也不管绫波听不听得明白。
绫波是个不错的听众,她一直注视着明日香,虽然不爱说话,但是总让人觉得她在认真听着。明日香满意极了,绫波不是个腐朽不开化的当地人,不会害怕她也不会嘲笑她,她第一次把离家的苦闷郁结都倒空了,说到最后委屈的直想哭。无论如何,她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。
绫波却伸手摸摸她的眼睛,她还没有反应过来,绫波就凑上前——吻了她的眼睛。而她只觉得一凉,眼处的皮肤被柔柔软软的东西碰到,顿时眼泪流得更凶了。
罪魁祸首的绫波却蹙着眉,一副比她更不开心的模样。
“你下雨了,是苦的。”她道。
“你才下雨了!我哪有那么多雨水可下啊笨蛋……”明日香迅速撩起自己的袖子擦干净眼泪,抬头瞪着绫波。
绫波仍然看着她,没什么特别的反应。大概妖怪的世界里也没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什么特别的内涵吧?明日香有点头疼。
“以后不要这样子了,这个动作对于人来说是有很特别的含义的。”
绫波毫无诚意地点点头。
“你这笨蛋——给我认真一点,我是说真的!这个动作只有对特别的人才能做!”
“你是第一个看见我的人。”
“这个特别……也不是这么算的,”明日香羞于开口,但又不得不说:“是……互相爱慕的人之间才能做的事情。”
“下雨吗?”
“不是的!”明日香觉得头疼。
“就是不能吃别人的雨水……你就姑且那么认为吧……”
绫波不说话了。明日香叹了口气,扯扯对方的大袖子:“我该回去了。”她活动一下撑伞的手,才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。
“我再来还可以看见你么?”
绫波略一迟疑,点了点头。
“那再见咯?”她挥挥手。
绫波学着她的样子也挥挥手。
明日香飞快地转过身,头也不回地走了许久才不再克制自己回头的念头。绫波确实还在原地,细白的腕子仍旧向着她摇动。
明日香觉得绫波太傻了,后又想到对方可能不会觉得累罢?但不管怎样,她还是抬手在嘴边拢音,一通大喊大叫,惊得树丛飞出几只毛色驳杂的雀鸟。
“我——走——了——再——见————”
“回——去——吧——笨——蛋————”
语毕也不再管绫波听懂没有,转身就跑,像是躲避什么猛兽似的。她赤着脚踩着溪边的湿泥,也不管会不会溅上泥点,低矮的灌木丛,雨后初晴的天空,远远的仍然是青色的稻子,都流动着被她抛到身后去了。